假假條乐队2016年首张专辑《时代在召唤》如同一场蓄谋已久的文化爆破实验,主创刘与操将文革美学、地下朋克与实验噪音熔铸成锋利的文化棱镜,折射出被宏大叙事遮蔽的集体创伤。这张以广播体操口号命名的专辑,在唢呐与电吉他的撕裂对抗中,完成了对国族身份符号的荒诞解构。
毕业于伯克利的刘与操以惊人的破坏力重组中国传统音乐基因。《湘灵鼓瑟》中楚辞词句被碾碎在失真音墙里,唢呐不再作为民族乐器的装饰性存在,而是化作穿透历史迷雾的嚎叫。这种音乐暴力美学在《羅生門工廠》达到顶峰——大跃进民歌采样与工业噪音的拼贴,将集体主义生产神话解构成卡夫卡式的荒诞剧场。
专辑文本系统构成精密的互文网络。《时代在召唤》采样五十年代广播体操口令,在军鼓切分节奏中,个体规训与群体癫狂的界限被彻底模糊。《盲山》里被拐妇女的叙事原型,通过戏曲念白与朋克riff的错位对位,暴露出权力结构中的性别暴力。这些被主流历史叙事剔除的暗黑童话,在假假條的噪音诗学中获得了恐怖的美学重量。
刘与操创造的噪音美学本质上是种解构仪式——将红歌进行曲式拆解为不协和音程,把革命芭蕾重构为表现主义舞蹈。当《冇颂》中“忠字舞”节奏被扭曲成工业摇滚的机械律动时,集体记忆的神经官能症在失真音效中彻底发作。这种解构不是简单的戏谑,而是以音速暴力剖开意识形态的华丽袍服,露出底下爬满虱子的历史肉身。
《时代在召唤》的荒诞性源于其文本与音响的离心运动:当《泰山大合唱》将黄河大合唱碎片重组为噪音拼贴时,民族救亡叙事被解构成精神分裂的众声喧哗。这种创作策略暗合贝克特式的等待困境——我们在循环往复的噪音狂欢中,等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更深的身份困惑。
这张专辑最终成为代际创伤的声学纪念碑。当千禧一代音乐人还在模仿西方摇滚范式时,假假條用唢呐吹响了属于中国地下音乐的安魂曲。那些在噪音风暴中飘散的革命话语碎片,拼贴出后社会主义语境下文化身份的幽灵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