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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房间里的鱼》:在诗意与暴烈间游弋的青春标本

2004年,幸福大街乐队在独立音乐暗涌的年代推出首张专辑《小龙房间里的鱼》,主唱吴虹飞用撕裂的声线与诗化的呓语,将青春期特有的矛盾美学凝固成标本。这张被文学性与暴力美学包裹的专辑,成为中国摇滚史上一枚独特的棱镜。

吴虹飞的嗓音在《小龙房间里的鱼》里呈现出诡异的分裂感。《一只想变成橘子的苹果》用童谣般的旋律解构存在主义困境,《刀》的念白式演唱裹挟着刀锋般的寒意,《粮食》则在民谣叙事中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这种在温顺与暴戾间的反复横跳,恰似少年人未被规训的原始情感表达。

歌词文本暴露出知识分子的诗意暴力。《小龙房间里的鱼》用超现实意象堆砌出窒息感的水族箱,《四月》在破碎的春天意象里埋藏着自毁倾向。最受争议的《嫁衣》以黑暗童话的笔触触碰禁忌话题,血红色嫁衣与苍白尸体构成的死亡美学,成为世纪初另类文化的危险注脚。

编曲层面的粗糙恰成为时代见证。失真的吉他像未愈合的伤口,鼓点带着地下排练房的尘土味,制作上的瑕疵反而强化了作品的生猛质地。在《蝴蝶》的噪音墙与《夜》的诡谲笛声间,我们听见世纪之交青年亚文化最后的野生状态。

这张游走在民谣、朋克、哥特之间的专辑,本质上是场未完成的青春祭典。吴虹飞用文学硕士的笔和摇滚主唱的嗓,将知识女性的精神困境浇筑成标本。那些暴烈的撕裂与诗意的腐烂,至今仍在中文摇滚的基因库里暗自涌动。

刺猬乐队:噪音废墟上绽放的赤子摇滚诗

在21世纪中国独立摇滚的版图中,刺猬乐队始终以破碎的轰鸣与天真的诗性构成矛盾的生命力。这支成立于2005年的三人组合,用鼓槌砸开现实的裂缝,让吉他噪音裹挟着青春残片喷涌而出,在失真的音墙里浇筑出晶莹的少年心气。

他们的音乐本质是一场声学爆破实验——石璐的鼓组如同机械心脏般精准跳动,子健的吉他噪音时而坍缩成黑洞,时而在高频区炸开星云,贝斯低频则像暗流涌动的岩浆。这种暴烈声响却始终包裹着诗性内核:《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里轰鸣的Riff托起”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的咏叹,金属质感的音墙在副歌陡然碎裂,裸露出稚气未脱的旋律线。这种噪音与童谣的悖论式融合,恰似用砂纸打磨水晶,粗粝处愈显纯粹。

歌词文本呈现意识流式的青春图景,子健的笔触在具象与抽象间游走。从《金色褪去,燃于天际》里”烧毁的日记本在月光下跳舞”,到《光阴·流年·夏恋》中”蝉鸣刺穿柏油路面”,这些超现实意象被浸泡在少年视角的柠檬汽水里。当多数摇滚乐队执着于解构现实时,刺猬选择用蒙太奇语法重构记忆现场,让失真音墙成为时光显影液。

《生之响往》专辑堪称这种美学的完整体现。开篇《二十一世纪,当我们还年轻时》用Disco节奏承载车库摇滚的躁动,合成器音色如霓虹灯管在噪音雨幕中明灭。《勐巴拉娜西》则让西南少数民族歌谣与数学摇滚节拍发生量子纠缠,石璐的鼓点编织出精密的时间网络,将异域情调解构为时空迷宫里的回声。这种音乐实验既非学院派的前卫炫技,也不沦为地下场景的暴力宣泄,始终保持着少年闯入未知领域的笨拙真挚。

当摇滚乐日趋专业化、精致化的当下,刺猬乐队顽固守护着某种未完成的青春期美学。他们的音乐建筑在技术缺陷之上——偶尔跑调的唱腔、不够严密的编曲结构,反而成就了真实的生命肌理。就像《赤子呓语一生梦》里失真的吉他solo突然跌入童声合唱,这种不完美的裂隙中,正涌动着赤子之心的原始能量。

《白日梦蓝》:在噪响与诗意的裂缝中打捞少年心气

刺猬乐队的《白日梦蓝》如同一场暴烈的青春仪式,在噪音摇滚的粗粝轰鸣与诗性叙事的脆弱感之间,撕开了一道关于成长的裂缝。这张2009年问世的专辑,将千禧年后中国青年群体的迷茫与炽烈,浇筑成十首棱角分明的诗篇。

子健的吉他声墙始终在失控边缘游走,《金色褪去,燃于天际》开篇就以锯齿状的音浪划破耳膜,石璐密集的鼓点如同心跳过载的节拍器,将少年人横冲直撞的荷尔蒙具象化为声波暴力。但《白日梦蓝》真正动人的,是暴烈外壳下流淌的敏感与诗意。在《树》的副歌段落,失真音墙突然坍缩成清澈的分解和弦,主唱撕裂的声线转为低语:“我们像种子,被埋进土里”,这种从噪响到脆弱的瞬变,恰似少年人用愤怒掩饰的惶惑。

专辑中随处可见这种二元对立的撕扯。《24小时摇滚聚会》用朋克式的三和弦狂欢,解构着集体主义规训下的青春;《圣诞最后》却在铃铛音效与冰冷合成器音色中,袒露出节日狂欢后的巨大虚空。子健的歌词始终在具象与隐喻间跳跃,从“蓝色校服褪成灰白”的集体记忆,到“银河里溺亡的月亮”的荒诞意象,构建出介于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白日梦场域。

刺猬在《白日梦蓝》中完成了对中国地下摇滚美学的重构。他们摒弃了90年代魔岩三杰式的文化符号堆砌,转而在车库摇滚的原始冲动里注入本土化的青春叙事。当《岁月流逝》末尾的吉他啸叫持续消解在空气中,那些被时代加速度甩出轨道的少年心气,终究在噪音与诗意的碰撞中获得了某种形而上的永恒性。这张专辑不是青春的墓志铭,而是将少年时代的灼热切片永远封存在了失真音墙铸就的琥珀之中。

《果冻帝国》:一场溶解在迷幻摇滚中的青春葬礼

2004年,木马乐队用《果冻帝国》完成了中国摇滚史上最华丽的自我殉道。这支诞生于世纪末长沙的乐队,在主唱木玛的黑色礼帽下,将迷幻摇滚浇筑成一座晶莹易碎的精神堡垒,在吉他回授与合成器音浪中,上演着属于千禧世代的青春葬仪。

专辑开篇的《美丽的南方》以扭曲的吉他音墙撕开幻象,木玛的声线在失真效果中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唱着”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时,暗红色的迷幻音效如静脉血液般涌动。这种病态美学贯穿整张专辑,贝斯手曹操的低音线像暗河般在《超级Party》里流淌,鼓手胡湖的军鼓击打则似定时炸弹倒计时,构建出后工业时代的狂欢废墟。

《Fei Fei Run》用三拍子的华尔兹节奏解构了摇滚乐的暴力美学,合成器音色如同融化的彩色玻璃,在副歌段落的”我们被困在迷人的时刻里”中,迷幻摇滚的致幻性达到巅峰。木玛的歌词始终游走在具象与抽象之间,”果冻帝国”作为核心意象,既是对青春易逝性的隐喻,亦是数字化浪潮前夕对肉体存在感的最后确认。

在制作层面,《果冻帝国》呈现出惊人的声音密度。张亚东的电子音效处理让传统三大件乐器获得了液态质感,《庆祝生活的方法》里失真的萨克斯如同生锈的铜管,与Glitch效果的人声切片形成诡异对话。这种技术处理没有沦为炫技,反而强化了专辑主题——在数字洪流中逐渐溶解的实体青春。

这张专辑的悲剧性在于其预见性。当木玛在《如果真的恨一个人》中反复吟唱”你就该嫁给他”,暴烈的吉他声部与甜美的弦乐交织出荒诞的婚礼进行曲,这恰似对即将到来的娱乐至死时代的黑色预言。当乐队在2006年解散,《果冻帝国》成为了中国摇滚黄金年代最后的晶莹切片,在时光中持续释放着迷幻剂般的后劲。

如今重听这张专辑,那些在失真音墙中挣扎的旋律线条,恰似被封印在琥珀里的青春残骸。当数字化的”果冻帝国”真正降临,我们才惊觉这张十八年前的专辑,早已为虚拟时代的灵魂迷失举行了预演式的哀悼。

山水淬炼的黑金属诗篇:葬尸湖的东方神秘主义叙事

中国黑金属的荒野深处,葬尸湖以山水为墨,将东方玄学体系熔铸成尖锐的琴弓,在失真音墙中刻画出独特的文化图腾。这支隐于迷雾中的乐队,用二十年时间构建起贯通幽冥与人间的音声桥梁,将黑金属的凛冽锋芒浸入水墨丹青的晕染。

作为中国极端金属领域最神秘的践行者,葬尸湖的创作始终游走于虚实相生的美学边界。《弈秋》专辑中《湖中剑》以古琴泛音切开暴烈的黑金属织体,笛箫的呜咽与吉他啸叫在混音空间里形成阴阳两极。这种对传统乐器的解构式运用,不同于表面化的民乐拼贴,而是将五声音阶深植于黑金属的调式骨骼,让失真riff在行进中自然生长出山水画的留白意境。

在歌词文本层面,乐队摒弃了北欧黑金属惯用的异教叙事,转而以《山海经》残卷式的笔触勾勒东方志怪宇宙。《孤雁》中”月蚀吞山影,石室藏龙文”的意象堆叠,配合主唱Bloodsea介于咒语与嘶吼之间的特殊唱腔,创造出类似敦煌壁画飞天舞袖的听觉幻象。这种将文言语法与极端人声嫁接的实验,使文本本身成为法器,在反复诵念中召唤出沉睡的地脉能量。

制作美学上,葬尸湖刻意保留的Lo-fi质感并非技术局限,而是精心设计的听觉场域。《深山行纪》中刻意放大的环境噪音——山风掠过枯枝、铁器碰撞岩石、脚步碾碎落叶——这些采样与乐器声部共同构成多维度叙事。当双踩军鼓化作骤雨击打青瓦,高频吉他仿佛松涛掠过山脊,黑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竟透出宋元山水画的苍润气息。

在视觉呈现领域,乐队将神秘主义推向极致。面具、符箓、青铜器纹样组成的仪式化舞台,使每场演出都成为招魂仪轨。这种将剧场性与音乐本体深度绑定的做法,打破了东西方神秘主义表达的次元壁,让观众在pogo碰撞中不经意间踏入《抱朴子》描绘的修真幻境。

葬尸湖的创作轨迹,实质是在全球化的金属语境中进行的文化招魂术。当西方乐迷为《月隐寒潭》中琵琶轮指与blast beats的诡异共振而惊诧时,他们遭遇的不仅是异域风情,更是古老东方对生死、自然、幽冥的独特认知体系。这种美学实践的价值,在于证明了极端音乐可以成为文明基因的当代显影剂,在失真轰鸣中唤醒沉睡千年的山水精魄。

《自传:在时光的裂缝中吟唱青春与永恒》

五月天的《自传》是一张被时间刻度反复丈量的专辑。作为华语乐坛最具生命力的乐队之一,他们在这张作品里完成了一次近乎剖白的叙事——将二十年乐队长跑中沉淀的集体记忆,编织成一场与时间对抗的仪式。

专辑以《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开篇,钢琴与弦乐交织出泛黄的胶片质感。阿信的声线在“某一天,某一刻,某次呼吸”的咬字中刻意放轻,仿佛生怕惊扰记忆的褶皱。这种克制的抒情贯穿整张专辑,在《后来的我们》里演化成雨滴般绵密的鼓点,在《少年他的奇幻漂流》中升华为史诗感的交响乐轰鸣。五月天不再执着于青春期的炽热呐喊,转而用更复杂的编曲结构,构建出时间纵深里的回声场域。

《成名在望》与《人生有限公司》是专辑中极具思辨性的双生篇章。前者以破碎的电子音效模拟成名路上的眩晕感,后者用职场隐喻解构现代生存困境。这两首作品暴露出五月天步入中年后对人生剧本的重新审视——他们撕开“摇滚天团”的标签,坦然展露困惑与裂痕。这种自省在《转眼》达到顶点:阿信以第三人称视角回望人生,副歌部分突然插入的童声合唱,如同在时光断层中打下一枚纯真的楔子。

作为一张“非典型”概念专辑,《自传》的野心不仅在于记录乐队历史。当《你说那C和弦就是…》用校园民谣式的简单和弦重现音乐初心,当《任意门》以蒙太奇手法串联起台北大安区的练团室和东京武道馆的镁光灯,五月天实际上在重构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坐标。那些关于梦想、友情、失落的叙事,在数字化时代依然能引发跨世代的共鸣,证明青春叙事本身具备的永恒性。

在流媒体时代的碎片化聆听中,《自传》固执地保持着传统专辑的完整性。14首作品如同环环相扣的时光胶囊,既有《派对动物》这样戏谑的中年危机自嘲,也不乏《顽固》中理想主义的最后倔强。这种矛盾性恰是五月天最动人的特质:他们始终在商业成功与艺术表达之间寻找平衡,在成长阵痛中守护着少年心气。

当终曲《What’s Yoru Story》的空白音轨在耳边流淌,听众突然意识到这不仅是五月天的自传,更是每个曾在KTV嘶吼《倔强》、用Walkman循环《温柔》的普通人的生命注脚。在时光的裂缝里,那些被音乐标记的瞬间,终究会凝结成抵抗遗忘的琥珀。

市井摇滚的黑色幽默:解码子曰乐队音乐中的日常诗学与批判精神

在中国摇滚乐的版图中,子曰乐队始终是一支难以被归类的“异类”。他们以市井为画布,用方言、俚语和戏谑的腔调,将街头巷尾的烟火气与摇滚乐的叛逆底色糅合,构建出一种独特的“胡同哲学”。从1997年的首张专辑《第一册》开始,这支由秋野领衔的乐队便以黑色幽默为匕首,剖开日常生活的荒诞肌理,让摇滚乐不再悬浮于理想主义的云端,而是扎根于菜市场的讨价还价、胡同口的象棋摊与酒桌上的吹牛闲谈。

煎饼果子里的史诗:日常生活的解构与重构

子曰的音乐从不避讳“土”与“俗”。在《瓷器》中,秋野用京片儿与相声式的念白,将市井小民的生存智慧唱成一首狡黠的生存史诗:“你说你呀,永远爱着我/可你家里的媳妇儿该怎么办?”这种将道德困境裹进玩笑话的表达,恰恰撕开了伪善社会的一角。乐队擅长将琐碎日常升华为文化符号——《相对》里循环往复的三弦节奏,模拟着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响;《乖乖的》中用戏曲锣鼓点拼贴出的电子音效,恍若早点摊油锅沸腾的市声。他们的音乐语言始终贴着地皮生长,却在不经意间戳破现实世界的荒诞逻辑。

反讽的刀刃:批判精神的民间表达

不同于呐喊式的控诉,子曰的批判裹挟着浓重的喜剧色彩。《梦》里那句“我梦见和钱结婚/生了一堆资本家”,以荒诞的意象直指物质崇拜的异化本质;《这里的夜晚有梦》则用醉汉呓语般的唱腔,戏谑地解构着都市人的空虚焦虑。秋野的歌词总带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智慧,如同老北京茶馆里的说书人,把尖锐的社会观察藏在插科打诨的段子里。这种以俗攻雅的策略,让他们的批判既具备民间叙事的亲和力,又暗含知识分子式的冷眼旁观。

音墙里的曲艺基因:形式反叛与传统回响

在音乐形态上,子曰刻意打破摇滚乐的西方范式。唢呐、三弦与失真吉他的碰撞,京剧韵白与朋克节奏的嫁接,构建出“摇滚相声”般的混搭美学。《没法儿说》中那段大鼓书式的叙事段落,让整首歌宛如一场微型评剧;而《酒道》里酒令划拳的采样与布鲁斯riff的交织,则暴露出乐队对本土文化基因的自觉传承。这种“土摇滚”实验,不仅消解了摇滚乐的文化舶来性,更让市井声音获得了美学的尊严。

在宏大叙事消退的时代,子曰乐队用显微镜对准了生活褶皱里的尘埃。他们的黑色幽默不是轻佻的玩笑,而是扎根于中国市井社会的生存策略——用笑声稀释苦难,用反讽抵抗虚无。当摇滚乐越来越热衷于扮演文化斗士或时尚icon时,子曰始终蹲在胡同口的马路牙子上,把烟头摁灭在啤酒瓶里,继续书写着属于小人物的人间喜剧。

《垃圾场》:九十年代中国摇滚的愤怒呐喊与时代隐喻

《垃圾场》:九十年代中国摇滚的愤懑呐喊与时代隐喻

1994年,何勇站在香港红磡体育馆的舞台上,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唱出“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时,中国摇滚乐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精神爆破。作为“魔岩三杰”之一,何勇与他的《垃圾场》(收录于专辑《麒麟日记》)并非仅仅是一首歌曲,而是一代青年在时代夹缝中掷出的尖锐匕首——它剖开了九十年代的浮华表象,将压抑、迷茫与反叛的血肉赤裸裸地摊开。

垃圾堆里长出的摇滚之花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社会在市场经济浪潮中剧烈摇晃。国营工厂的铁饭碗碎裂、下海经商的喧嚣与知识分子的失语,共同构成一幅充满撕裂感的图景。何勇的《垃圾场》诞生于此:吉他音墙如工业噪音般倾轧而来,鼓点似闷雷撞击胸腔,而他的嗓音更像是被困在钢筋水泥中的野兽,撕咬着“吃的是良心,拉的是思想”这般荒诞的生存逻辑。歌词中“有没有希望”的诘问并非虚无,而是对集体困惑的诚实回应——当理想主义褪色,摇滚成了年轻人最后的扩音器。

愤怒的肉身,时代的镜子
与崔健宏大的政治隐喻或张楚诗化的孤独不同,何勇的愤怒是市井的、肉身的。他唱胡同里“找不着方向”的青春,唱“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的戏谑,将个体的无力感焊接到整个时代的集体记忆里。《垃圾场》中那些被诟病为“粗鄙”的意象,恰恰构成了最生猛的现实主义:在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碰撞中,在物质欲望与精神家园的撕扯下,一代人正在成为“被时代嚼碎又吐出的渣滓”。何勇用朋克式的挑衅,将这种身份焦虑谱成了战歌。

红磡的焰火与漫长的灰烬
香港红磡的沸腾夜晚,成为中国摇滚短暂的高光时刻。当何勇穿着海魂衫、系着红领巾蹦跳嘶吼时,这种刻意的“孩童化”装扮恰似对纯真年代的悼亡。然而历史的吊诡在于,《垃圾场》越是疯狂燃烧,越照见了其后漫长的沉寂。随着市场经济全面入侵、文化消费主义崛起,摇滚乐的批判性逐渐被商业收编,何勇们的声音最终化作一纸时代诊断书,记录着那个充满张力的特殊时刻。

二十八年后的今天,当年轻人再度在音乐节上合唱《垃圾场》,他们或许不再面对同样的“垃圾堆”,但歌曲中未被驯服的野性,依然在提醒我们:真正的摇滚从未死去,它只是以新的形态,持续质问每一代人必须直面的生存真相。

在喧嚣时代独行:朴树与生命无常的吟游诗篇

1999年首张专辑封面上的青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世界。朴树以这般原始的生命状态闯入乐坛,在世纪之交的浮华中投下一颗名为《我去2000年》的深水炸弹。二十五载光阴流转,当数字洪流裹挟着时代轰鸣向前,这位永远穿着旧T恤的歌手,始终保持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疏离姿态,在音乐疆域里雕刻着永恒的生命诗篇。

《生如夏花》里绽放的电子音墙下,藏着诗人对生命最炽烈的叩问。”惊鸿一般短暂/夏花一样绚烂”的咏叹,在工业合成器的冰冷声效中淬炼出灼人的温度。这种矛盾美学贯穿朴树创作始终:《Colorful Days》用轻快的英伦摇滚包裹存在主义困顿,《平凡之路》以公路电影般的叙事节奏解构英雄主义情结。当整个行业追逐流量狂欢时,他用十二年时间打磨《猎户星座》,让电子民谣与管弦乐编织成时间的经纬,在《清白之年》的童声和声里完成对纯真年代的招魂仪式。

录音室版本《送别》末尾突然插入的哽咽,暴露出歌者竭力克制的情绪堤坝。这种不加修饰的真实性,让朴树的现场演出成为当代罕见的灵魂显影时刻——上海演唱会唱至《且听风吟》时的突然静默,北京场《Forever Young》前长达三分钟的弦乐独奏,都成为音乐文本之外的注解。当行业标准化生产蚕食着艺术家的棱角,他仍固执保留着作品中的毛边与裂痕,如同未经打磨的水晶原石。

《在木星》梵语吟唱穿越时空迷雾,《Baby ,До свидания》的手风琴撕开东欧寒夜的凛冽,朴树用音乐搭建的意象迷宫,始终围绕着”时间”与”消逝”的母题旋转。那些被乐迷反复咀嚼的歌词碎片——”命运如刀/就让我来领教”,”只有奄奄一息过/那个真正的我/他才能够诞生”——在解构与重构中形成独特的精神图腾。当算法时代将人类情感切割成数据字节,这些从生命深处迸发的诗句,依然在证明着艺术对抗虚无的原始力量。

从麦田里的忧郁少年到年近天命的白发歌者,朴树始终在完成同一首未完成的诗。当舞台灯光熄灭,那个背着吉他独行的身影,仍在用音符丈量着理想主义与现世荒诞之间的距离。这种持续二十五年的精神漫游,或许正是喧嚣时代最珍贵的反抗样本。

黑豹:中国摇滚三十年不灭的呐喊与时代回响

1987年成立的北京黑豹乐队,用粗粝的吉他音墙与撕裂般的嗓音,在中国摇滚乐史上凿刻出一道永不褪色的划痕。这支最初由丁武组建、后由窦唯奠定灵魂的乐队,在三十余年的时光里始终保持着对摇滚精神的原始忠诚,他们的音乐既是时代裂变的回响,亦是理想主义者的集体呐喊。

1992年首张同名专辑《黑豹》的横空出世,将中国摇滚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窦唯在《无地自容》中迸发的野性声线,与李彤标志性的吉他riff交织成锋利刀锋,劈开了九十年代初期的精神雾霭。专辑中《Don’t break My Heart》的布鲁斯律动与流行旋律完美嫁接,证明摇滚乐并非只能以愤怒姿态存在,更可以成为跨越阶层的文化纽带。这张销量突破150万张的磁带,让黑豹成为中国第一支真正意义上拥有全民传唱度的摇滚乐队。

当窦唯离队成为历史注脚,黑豹并未陷入解体的泥沼。秦勇时期的《光芒之神》延续着硬摇滚的筋骨,《本色》专辑中《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展现中年摇滚人的生命沉淀。主唱更迭带来的声线转换,恰似乐队自身在时代浪潮中的镜像投射——从青春期的躁动到中年的隐忍,始终保持着对音乐本质的忠诚。

《无地自容》的失真音色至今仍在livehouse轰鸣,副歌”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的集体嘶吼,早已超越单纯的情爱叙事,成为几代青年寻找精神归属的暗语。黑豹的独特在于,他们既未沦为西方摇滚的拙劣模仿者,也未陷入民粹主义的窠臼。李彤的吉他solo始终流淌着东方五声音阶的基因,《别来纠缠我》的歌词直白却暗含禅意,这种本土化表达让他们的愤怒始终带着温度。

在数字音乐吞噬实体唱片的今天,黑豹依然保持着每年数十场巡演的节奏。舞台上的他们不再是当年长发皮衣的叛逆符号,却依然用《战》这样的新作延续着摇滚乐的筋骨。这支历经七任主唱的乐队,用三十年的坚持证明:真正的摇滚精神不会在时间中风化,只会像老树年轮般愈发清晰深刻。当《Don’t Break My Heart》的前奏在万人场馆响起时,那些被生活打磨得圆滑的中年人眼中闪烁的泪光,正是中国摇滚最真实的时代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