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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粒:诗意与叛逆的共生体

在当代独立音乐版图中,陈粒的存在犹如一株肆意生长的野生植物——根系深扎于诗歌的沃土,枝叶却以反叛姿态刺破传统民谣的温室穹顶。这位拒绝被定义的创作者,用音乐构建了一个既充满古典意象又颠覆常规的平行世界。

她的歌词文本是解构主义的诗学实验。《奇妙能力歌》以超现实主义的笔触将“沙漠暴雨”“大海亲吻鲨鱼”等悖论意象编织成流动的蒙太奇,这种打破物理定律的修辞法则,实则是对传统情歌叙事逻辑的无声反抗。在《历历万乡》中,她将现代都市人的漂泊感嫁接于古典诗词的骨骼之上,“她住在七月的洪流上”既延续了楚辞的浪漫基因,又以“洪流”暗喻当代人的生存困境,完成古今意境的跨时空对话。

音乐形态的蜕变轨迹更显其叛逆底色。从《如也》时期赤足踩在木吉他弦上的民谣吟游,到《在蓬莱》中实验电子与戏曲元素的碰撞,陈粒始终拒绝重复自我。这种反叛甚至延伸至声乐表达——《小半》副歌部分突然撕裂的沙哑音色,恰似精致瓷器上的裂痕,刻意保留的瑕疵成为对抗工业级完美录音的宣言。

性别意识的觉醒在其作品中形成独特的对抗性美学。《易燃易爆炸》用层层叠加的悖论句式拆解男性凝视下的女性规训,“愿我如烟还愿我曼丽懒倦”的歌词,将社会对女性矛盾期待的本质荒谬性暴露无遗。这种挑衅姿态在《虚拟》中转化为更隐秘的颠覆——当主流情歌仍在讴歌具象化的爱情时,她却将情感对象虚化为数字空间的投影,解构了传统情爱叙事中的占有逻辑。

陈粒的舞台人格同样充满矛盾张力。聚光灯下时而低眉信手续弹,时而将话筒架踢翻在地的即兴爆发,构成行为艺术般的自我诠释。这种分裂性恰恰印证了其创作母题:当诗意成为骨血里流淌的本能,叛逆便是突破语言边界的必然选择。她用音乐证明,真正的诗意从不臣服于风花雪月的窠臼,而是在破坏与重建的永恒博弈中,生长出更锋利的形态。

《风飞沙》:粗犷声线雕琢的浪子诗篇

迪克牛仔的《风飞沙》是一张被时代沙砾打磨过的专辑,烙印着世纪末华语摇滚的苍茫底色。这张2007年发行的作品延续了老爹标志性的撕裂式唱腔,将浪子情结浇筑成十二首棱角分明的摇滚诗篇。

作为台湾PUB文化孕育的摇滚符号,迪克牛仔的声线始终带着酒馆霓虹的眩晕感。《风飞沙》专辑中,他选择以翻唱重构经典:《爱如潮水》褪去原版柔情,用砂纸般粗粝的喉音刻画出中年男人的情感沟壑;《勇气》在原版少女心事之上,叠加了饱经世事的沧桑回响。这种颠覆性诠释并非简单的暴力拆解,而是用男性视角重新注解时代金曲的生命力。

原创曲目《风飞沙》作为同名主打,以三拍子的流浪节奏铺陈出浪子征程。电吉他扫弦如大漠朔风掠过,老爹的咬字带着砂石摩擦的颗粒感,副歌部分撕裂式的高音仿佛要将漂泊的孤独感刺穿天际。编曲中刻意保留的粗粝录音质感,让整张专辑弥漫着未经修饰的野性生命力。

在情歌泛滥的华语市场,这张专辑的可贵在于其拒绝精致化的美学坚持。迪克牛仔用磨损的声带演绎着都市丛林里的困兽之斗,那些关于离别、宿醉与远方的咏叹,在失真吉他的轰鸣中升华为男性群体的情感图腾。当《放手去爱》的副歌撕裂耳膜,我们听见的不仅是情爱宣言,更是一个时代边缘人的生存呐喊。

二十年过去,《风飞沙》中的摇滚魂依旧在记忆的荒漠里飞扬。这张专辑或许不是技术最精湛的,但绝对是华语乐坛不可复制的浪子标本,记录着那个允许粗糙与野性存在的黄金年代。

伍佰与China Blue:草根摇滚的诗意狂欢与时代之声的深情独白

在华语摇滚的版图中,伍佰与China ⁤Blue的存在像一座未经驯化的孤岛。他们以粗粝的吉他声、直白的方言韵律和诗化的市井叙事,构建了一个游离于主流之外的草根摇滚宇宙。这里没有精致的都市情调,只有尘土飞扬的公路、码头边的酒瓶,以及被生活碾过的灵魂在电吉他轰鸣中重新站立的身姿。

草根美学的爆破力

伍佰的摇滚基因深植于台湾本土文化土壤。从《浪人情歌》撕裂般的布鲁斯riff,到《树枝孤鸟》里台语摇滚的暴烈实验,China Blue始终以蓝领乐队的质感,将闽南语特有的顿挫感焊进摇滚骨架。吴俊霖(伍佰本名)的唱腔带着槟榔摊的烟熏味,却在《夏夜晚风》中突然化作月光般的温柔——这种市井与诗意的矛盾共生,构成了他们最动人的美学张力。当《突然的自我》前奏响起时,那些被时代列车甩在站台的人们,终于在失真音墙里找到了自己的国歌。

时代褶皱里的叙事者

在《白鸽》专辑中,伍佰完成了从情歌浪人到时代观察者的蜕变。同名曲里受伤的白鸽穿越911事件的硝烟,而《钢铁男子》则用工业摇滚的冰冷节奏,叩击着经济转型期被异化的劳工命运。China Blue的编曲在此展现出惊人的叙事能力:陈志远的贝斯线如同暗潮涌动的时代潜流,Dino Zavolta的鼓点则是集体心跳的共振。当《世界第一等》的闽南语副歌在体育场万人合唱时,草根摇滚完成了对精英话语体系最漂亮的突围。

酒神精神的当代祭典

伍佰的现场永远是一场危险的仪式。当《妳是我的花朵》前奏炸响,西装革履的上班族瞬间撕开领带,中年妇人的卷发随节奏飞扬,整个场馆化作汗液蒸腾的临时乌托邦。China Blue在此化身为摇滚祭司团,用长达十分钟的《挪威的森林》即兴段落,将卡拉OK金曲解构成迷幻摇滚史诗。这种酒神式的集体狂欢,恰恰印证了伍佰音乐中未被规训的生命力——在精致的流媒体时代,他们固执地保留着摇滚乐最原始的肉身震颤。

三十年来,伍佰与China Blue始终站在华丽的唱片工业体系之外,用生锈的吉他弦为漂泊者焊接尊严。当《Last Dance》穿越时空在新时代年轻人的耳机里循环,证明那些关于土地、命运与爱的朴素表达,终究会在时光的暗河中闪烁成不灭的航标灯。

《垃圾场》:在时代喧嚣中嘶吼的清醒宣

《垃圾场》:在时代喑哑中撕裂的清醒宣言

1994年,当何勇在红磡舞台嘶吼出「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时,中国摇滚的黄金年代正以燃烧的姿态划破集体失语的夜空。这张被后世简化为《垃圾场》的专辑(全名《麒麟日记》),绝非单纯的音乐制品,而是一把插进时代脓疮的手术刀——刀锋上是朋克乐的粗粝躁动,刀刃下流淌着整整一代人的精神阵痛。

在《姑娘漂亮》的失真音墙中,何勇用近乎冒犯的直白解构着物质崇拜的荒诞。三弦与电吉他的暴力嫁接,恰似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碰撞的文化隐喻。他戏谑地撕碎文雅表象,让「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的诘问化作一记响亮的耳光,抽打在价值体系崩塌的虚空里。

专辑同名曲《垃圾场》的Brutal Truth式前奏,是比任何社会评论都锋利的批判。何勇将生存困境炼成诗句:「吃的是良心,拉的是思想」。这种朋克式的语言暴力,实则是知识青年对精神流亡状态的终极控诉。当整个社会在邓丽君的甜腻与崔健的寓言间摇摆时,他选择用最脏的音色直面肮脏。

《钟鼓楼》的三弦叙事揭开文化撕裂的伤口。父亲何玉生的民乐传承与儿子的朋克嘶吼在间奏中短兵相接,传统与现代的厮杀从未如此具象。当「银锭桥再也望不清」的尾音散尽,90年代文化认同危机已随暮鼓晨钟渗入骨髓。

这张充斥着不协和音的专辑,本质是场精心策划的文化暴动。何勇用Grunge的脏乱差美学包装知识分子式的忧思,在《非洲梦》的雷鬼节奏里埋藏全球化冲击的焦虑,在《头上的包》的布鲁斯即兴中演绎存在主义困境。每处音轨的毛边都是对精致主义的挑衅,每次破音的嘶吼皆为对抗集体沉默的武器。

二十九年后再听《垃圾场》,那些曾被视为冒犯的噪音,早已成为丈量时代体温的刻度。当「找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的诘问在短视频时代成为现实选择题,当「我们生活的世界」在消费主义中愈发物化,何勇当年撕裂的不仅是吉他音箱,更是一代人自欺的文化假面。这种清醒的疼痛感,恰是摇滚乐最珍贵的时代切片。

太极乐队:在摇滚浪潮中重塑香港精神的音乐史诗

1980年代的香港乐坛,是商业流行曲与舶来摇滚文化激烈碰撞的黄金年代。在谭咏麟、张国荣的抒情浪潮与Beyond的草根呐喊之间,太极乐队以独特的音乐姿态,用七人编制的磅礴声场与实验性编曲,在粤语流行曲的框架内构建了一座融合摇滚、电子与本土精神的音乐堡垒。

作为香港摇滚史上罕见的“学院派”乐队,太极成员雷有曜、雷有辉兄弟的学院背景与盛旦华、刘贤德等技术流乐手的碰撞,令他们的作品呈现出超越时代的精密架构。1986年首张专辑《红色跑车》中,《红色跑车》以合成器与失真吉他的对话勾勒出都市速度的迷幻光影,而《Crystal》则用钢琴与弦乐的戏剧性铺陈,将香港青年对理想的追寻化作交响诗篇。这种在商业流行曲中植入前卫摇滚基因的尝试,在《迷途》(1987)专辑中达到巅峰,《沉沦》用工业噪音模拟都市人的精神困局,《呐喊》则以暴烈的鼓点击碎伪善的社会面具。

真正奠定太极乐队文化坐标的,是他们对香港本土性的音乐诠释。在《一切为何》(1990)中,雷氏兄弟将粤剧唱腔融入摇滚副歌,电子音效模拟茶餐厅的市井喧哗,歌词里“霓虹照遍香江夜”的意象,与英式摇滚的忧郁气质形成奇妙共振。这种文化自觉在《全人类高歌》(1991)达到极致——歌曲用行进曲式的节奏推进,将香港人面对九七过渡期的集体焦虑,转化为充满黑色幽默的狂欢式宣言。

相较于同时代摇滚乐队对西方曲风的直接移植,太极始终保持着对粤语声韵的忠诚。邓祖德的键盘编排常暗藏粤语小调的转音密码,朱翰博的鼓点节奏精准对应粤语歌词的抑扬顿挫。这种本土化改造,使他们的硬核摇滚作品《正义勇士》(1988)在保持攻击性的同时,仍能引发街头巷尾的传唱。当《乐与悲》(1995)用电子民谣形式重构岭南传统哭嫁歌时,他们证明了摇滚乐不仅可以呐喊,更能成为文化基因的传承载体。

在港式商业情歌与西方摇滚范式的夹缝中,太极乐队用十年七张专辑的创作实践,完成了对香港城市精神的声音考古。那些穿梭于摩天楼宇间的电子音浪,那些深埋在西化编曲中的岭南韵律,共同编织出一部属于香港摇滚的“双城记”。当世纪末的霓虹渐次黯淡,太极的音乐史诗依然在证明:真正的摇滚精神,从不是对西方文化的拙劣模仿,而是用本土的血肉重塑声音的脊梁。

铁汉声线里的岁月回声:迪克牛仔音乐中的时代裂痕与情感突围

迪克牛仔的嗓音是一把生锈的斧头,劈开华语流行乐坛的精致糖衣,露出九十年代粗粝的时代岩层。这位以翻唱重构经典的歌手,用沙哑的颗粒感声线,在卡拉OK文化与唱片工业的夹缝中,凿出了一条庶民情感的泄洪道。

他的音乐版图建立在时代断层之上。当原唱版本在都市情歌的流水线上被打磨得光洁如新时,迪克牛仔用《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的撕裂式演绎,将情爱叙事从琼瑶式的唯美幻境拽入现实泥潭。副歌部分爆破般的高音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中年男性在情感困局中的本能嘶吼,那些被经济腾飞甩在身后的失落者,在KTV包厢里借着酒劲吼出这首歌时,完成了一次集体性的身份确证。

翻唱策略成为时代情绪的放大器。《酒干倘卖无》里加入的硬核摇滚元素,让八十年代温情脉脉的亲情叙事染上世纪末的躁动不安;《忘记我还是忘记他》的布鲁斯改编,则将都市男女的情感博弈解构成酒吧角落的独白。这些被重新锻造的经典曲目,如同文化嫁接的标本,记录着唱片工业转型期大众审美与商业逻辑的激烈碰撞。

最具颠覆性的突围发生在声音质地的层面。当清亮高音仍是情歌市场的主流通货,迪克牛仔反其道而行之的烟嗓,为华语男性声乐提供了罕见的粗犷范式。这种刻意保留瑕疵的演唱方式,在《三万英尺》的飞行隐喻中化作逃离现实的引擎轰鸣,在《放手去爱》的劝世格言里沉淀为过来人的沧桑自白。那些卡在喉头的砂石感,恰恰构成了对抗情歌甜腻化的天然抗体。

迪克牛仔的音乐版图始终悬浮在主流与地带的交界带,如同九十年代台北街头未及拆除的铁皮屋,在霓虹闪烁的摩天楼群中固执地投下阴影。当数字时代的修音技术将人声打磨得愈发完美,这些带着汗渍与酒渍的声音档案,反而成为测量时代情感温度的原始刻度。

潮汐与灵魂的共振:海龟先生音乐中的存在主义迷


潮汐与灵犀的共彰:海龟先生音乐中的存在主义迷惘

海龟先生的音乐里,始终涌动着一股未被驯服的潮汐。这潮汐不是对时代的迎合,亦非对信仰的莽撞叩问,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自我泅渡——他们在雷鬼的松弛、布鲁斯的粗粝与后摇滚的迷幻中,搭建起一座漂浮的精神方舟,载着现代人集体性的存在焦虑,在意义与虚无的浪涌间反复颠簸。

一、潮汐:被解构的生存寓言

《Where Are You Going》专辑封面上的红气球与十字架,早已暗示了这支乐队对生命终极命题的凝视。在《男孩别哭》中,李红旗用近乎慵懒的唱腔抛出诘问:”我在这里,独自等待/等待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雷鬼节奏像热带雨林潮湿的风,裹挟着存在主义式的荒诞感——当信仰被祛魅,当乌托邦成为消费主义的注脚,个体的生存姿态究竟是西西弗斯的悲壮,还是堂吉诃德式的黑色幽默?

《玛卡瑞纳》的狂欢节拍下,藏着一场严肃的形而上思辨。手风琴与失真吉他的对话,恰似理性与信仰的角力。”玛卡瑞纳不是玛利亚/玛卡瑞纳不需要被崇拜”——当宗教符号被剥离神圣性,转化为节奏的碎片,海龟先生完成了对精神寄托物的解构:救赎不在彼岸的应许之地,而在当下的呼吸之间。

二、灵犀:直觉化的诗意抵抗

在《微笑》的布鲁斯即兴中,我们听到了存在困境的另一种应答。小号声像暗夜里的磷火,吉他的推弦如哽咽的喉结,李红旗的声线在破裂与完整间游走:”保持微笑吧/像从未被伤害”。这不是犬儒主义的投降,而是加缪笔下”赤裸的诚实”——承认世界的无意义后,依然选择在即兴的蓝调音符中,完成对荒诞的审美超越。

《悬崖巴士》的合成器音墙,构建出卡夫卡式的精神迷宫。电子节拍模拟着现代社会的机械心跳,歌词中”我们都是悬崖边的巴士/摇摇晃晃地开往明天”的意象,道出了存在主义的核心困境:自由选择的重负。但海龟先生的巧妙在于,他们用西南官话的俚语韵脚,将哲学命题溶解为市井烟火里的生存智慧。

三、共彰:在消逝中确认存在

《龟波》中长达三分半钟的器乐段落,展现了海龟先生最本真的音乐语言。贝斯线条如深海暗流,鼓点的切分制造时空错位,突然插入的侗族大歌采样,让音乐呈现出人类学意义上的共时性。这种跨越地域与文化的声音拼贴,暗合了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哲思——当所有文化符号终将湮灭,唯有此刻的音波振动,能确证存在的痕迹。

在流媒体时代的算法潮汐中,海龟先生始终保持着危险的边缘性。他们的音乐不提供廉价的救赎方案,而是将存在的迷惘转化为声波里的炼金术。当最后一个和弦消散在空气里,我们终于理解:潮汐的永恒涨落,本就是灵犀最诚实的回响。

金属铸就的盛唐回响——唐朝乐队音乐中的历史重构与摇滚精神

中国摇滚乐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爆发中,唐朝乐队如同一柄青铜重剑,劈开了文化表达的桎梏。这支以重金属为骨架、以盛唐气象为血肉的乐队,用失真吉他与历史意象的碰撞,在当代摇滚语境下完成了一次独特的文化考古。

《梦回唐朝》作为乐队同名专辑的开篇,其前奏的琵琶扫弦与电吉他轰鸣的咬合,构建出跨越千年的声音甬道。丁武撕裂式的高音演绎”菊花、古剑和酒”时,重金属音乐的暴力美学被注入了东方古典的哀艳。歌词中”忆昔开元全盛日”的文本挪用,并非简单的复古表演,而是将重金属音乐的反叛特质与盛世崩塌的历史宿命形成互文——电吉他啸叫中迸发的,既是盛唐气象的追缅,也是对现代性冲击的文化抵抗。

在《太阳》的轰鸣节奏里,唐朝乐队展示了重金属音乐的本土转化能力。张炬的贝斯线如夯土般厚重,与赵年密集的双踩鼓点共同筑起声音的城墙,而穿插其间的古筝轮指则如飞檐翘角刺破音墙。这种器乐配置的混搭,暗合了盛唐时期胡汉交融的文化图景。当丁武嘶吼”让我看见那光明”时,重金属音乐特有的末日感被转化为文明重生的呐喊。

《国际歌》的翻唱版本堪称中国摇滚史上最具颠覆性的文化实验。唐朝乐队将无产阶级战歌解构为七分四十二秒的史诗巨制,前奏长达两分钟的吉他solo如同淬火的铁水,浇铸出全新的意识形态图腾。副歌部分的和声编排刻意模仿唐代宫廷雅乐的浑厚质感,使这首国际共运经典在重金属的炼炉中熔炼出东方韵律的青铜光泽。

《月梦》中,唐朝乐队展现出重金属美学的另一维度。失真吉他营造的月光如冷兵器般锋利,间奏部分的箫声呜咽则让人想起敦煌壁画中的飞天飘带。这种刚柔并济的美学实践,恰似唐代诗人将边塞烽火与闺怨离愁并置的诗歌传统,在重金属的框架内重构了古典诗词的意境维度。

唐朝乐队的音乐实践,本质上是将重金属音乐作为文化重译的介质。他们用失真音墙搭建的,不仅是声音的纪念碑,更是试图在摇滚乐的现代性狂潮中,打捞被遗忘的文明基因。当电吉他啸叫与盛唐意象在声波中媾和,中国摇滚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历史纵深感——这既是对文化根脉的追寻,也是用重金属语法书写的另类史书。

窦唯:从摇滚图腾到实验隐士的声音禅变史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窦唯以黑豹乐队主唱的身份,用撕裂的嗓音与反叛的姿态,成为中国摇滚黄金时代的图腾。《无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中喷薄的荷尔蒙与躁动的吉他轰鸣,塑造了时代青年的集体呐喊。然而,当黑豹攀上商业巅峰时,窦唯却选择转身离去——这一转身,成为他音乐人格裂变的起点。

1994年的《黑梦》揭开了窦唯“去标签化”的序幕。这张专辑中,他褪去金属外壳,转而潜入意识流的暗涌。呓语般的歌词、迷幻的合成器音色与破碎的节奏,构建出封闭的梦境空间。《高级动物》以机械念白拆解人性,《噢!乖》用爵士即兴解构家庭伦理。此时的窦唯已显露出对“摇滚明星”身份的疏离,转而将音乐视为私人化的精神容器。

《山河水》(1998)与《幻听》(1999)标志其彻底遁入声音实验的深林。电子采样与民族乐器的拼贴、人声的器乐化处理、歌词的抽象诗化,共同织就一片混沌而自洽的声景。《雨吁》中喃喃自语的吴语吟诵,《暮春秋色》里古琴与合成器的时空对话,皆指向东方美学与现代声音技术的隐秘融合。摇滚的愤怒在此消解为禅意,舞台上的呐喊化作案头的笔墨。

千禧年后,窦唯彻底隐入“无名”之境。《殃金咒》(2013)以四十分钟不间断的工业噪音冲刷听觉,《天真君公》(2015)借文言文本重构上古神话,《记艾灵》系列则用即兴爵士与氛围音乐搭建抽象时空。他不再提供明确的意义指向,而是将音乐还原为纯粹的能量流动——正如其画作中水墨的晕染,声音成为心性的直接显影。

从万人体育馆到胡同里的录音室,从摇滚圣歌到无人声的器乐长卷,窦唯的禅变史实则是不断剥离外界期待的修行。当同辈音乐人仍在复刻经典时,他选择成为声音的隐士,在实验与即兴中践行着老庄式的“损之又损”。这种背离商业逻辑的决绝,恰构成了当代中国音乐史上一则孤绝的寓言:当喧嚣散尽,真正的先锋精神或许正藏于无声处。

《风暴来临》:在世纪末的裂缝中聆听摇滚乐的困兽之斗

1990年代的中国摇滚乐,始终笼罩在理想主义褪色与商业浪潮侵袭的双重阴影下。鲍家街43号乐队于1997年发行的《风暴来临》,恰似一具悬挂在时代裂谷中的青铜编钟,用锈迹斑驳的金属声波记录着世纪末的焦灼与躁动。

作为学院派摇滚的典型代表,这支由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生组成的乐队展现出与树村地下摇滚截然不同的创作光谱。专辑同名曲《风暴来临》以急促的军鼓节奏铺陈出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汪峰标志性的撕裂式唱腔在布鲁斯吉他与管乐的交织中突围,歌词中”黑夜里的孩子数着伤痕”的意象,精准捕捉到经济转型期青年群体精神失重的集体症候。这种学院训练带来的精密编曲架构,既成就了作品的艺术完整性,也隐隐透露出某种被规训的困顿。

在《瓦解》与《失败者》中,乐队将知识分子式的社会观察注入摇滚乐肌理。手风琴与口琴的民谣元素穿插其间,使批判性叙事始终保持着市井体温。特别是《失败者》中那句”我们是被时代宠坏的孩子”,既是对崔健”红旗下的蛋”的隔代呼应,也是90年代摇滚人身份焦虑的真实写照——当市场经济大潮冲刷掉80年代的理想主义釉彩,摇滚乐的反叛性开始面临存在主义式的质询。

专辑中《追梦》与《晚安,北京》的抒情段落,暴露出这支乐队在商业性与艺术性之间的摇摆姿态。汪峰在民谣摇滚框架下构建的都市寓言,既有学院派的人文关怀,也暗含向主流靠拢的潜在可能。这种矛盾性恰如其分地折射出世纪之交中国摇滚乐的生存困境:当意识形态对抗不再是唯一主题,摇滚乐如何在消费主义浪潮中保持批判力度?当音乐工业体系逐渐成形,地下精神与商业成功能否兼容?

《风暴来临》最终成为了鲍家街43号的绝唱。随着乐队解散与汪峰单飞,这张专辑凝固成中国摇滚转型期的珍贵标本。那些精密编排的转调、充满文学性的歌词、以及困在学院围墙与市井街头之间的摇滚魂魄,共同构成了世纪末中国摇滚乐最悲壮的困兽之斗。当风暴真正来临时,这些声音既是对旧时代的深情悼亡,亦是对新纪元的倔强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