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归档 综合乐评

重塑雕像的权利:秩序裂缝中生长出的精密诗学

中国独立音乐场景中,“重塑雕像的权利”始终以严谨的工业美学构建着独特的声景系统。这支成立于2003年的乐队通过《Cut Off!》《Before The Applause》等专辑,将德式摇滚的冷冽质感与数学摇滚的精密结构熔铸成当代城市文明的金属骨架。

在《Hailing Drums》的机械脉冲里,合成器音色如同液态金属般在4/4拍的框架内流动,华东标志性的德语演唱剥离了传统摇滚的人性化表达,转化为工业流水线的程序指令。刘敏的和声像精密仪器校准时的误差补偿,在《8+2+8 II》中与模块合成器形成拓扑学意义上的共振。这种高度控制的声学建筑在《AT MOSP HERE》达到极致,十六分音符的镲片敲击如同石英钟的擒纵机构,吉他与贝斯线则扮演着传送带与齿轮组的角色。

乐队对德国新浪潮的致敬并非简单的风格模仿,《Pigs in the River》中分解和弦的棱角处理显露出包豪斯式的功能主义美学。在声场设计上,他们刻意制造的距离感如同美术馆中装置艺术的防护玻璃,将情感温度严格控制在绝对零度区间。这种反抒情性在《Billy Cannot Stop》中达到戏剧化呈现,军鼓的金属响弦模拟着车床切削的机械噪音,人声处理则如同AI语音合成器的早期原型。

对经典摇滚元素的解构重组构成其创作母题,《Surrender》中的布鲁斯音阶被置于十二平均律的坐标网格重新测绘,传统riff经过傅里叶变换成为频段分离的电子信号。这种后现代拼贴并非虚无主义的游戏,而是构建起某种技术理性主义的音响纪念碑。当《Sounds for Celebration》的电子节拍最终坍缩为白噪音,完成的是对摇滚乐本体论的一次精密爆破。

伍佰与China Blue:摇滚诗篇中的草根呐喊与时代回响

关于伍佰音乐的冷冽与灼热

在台湾摇滚乐的版图上,伍佰始终是座喷发着黑色岩浆的活火山。这位本名吴俊霖的音乐人,用三十年时间将布鲁斯摇滚与闽南语文化熔铸成独特的音乐地貌,其作品中的粗粝感与诗意性形成强烈对冲,恰似他台风中墨镜与长发的视觉符号——既遮掩又张扬。

《树枝孤鸟》专辑(1998)堪称闽南语摇滚的里程碑。同名曲目以工业噪音为基底,电子合成器模拟的机械鸟鸣刺破天际,伍佰撕裂式的演唱将现代人的异化感具象化为”孤鸟撞铁枝”的残酷意象。这种将传统歌谣解构重组的创作手法,在《万丈深坑》中达到极致:三味线音色与失真吉他交织,营造出迷幻的听觉深渊。

《浪人情歌》(1994)展现了他对抒情摇滚的掌控力。看似直白的歌词暗藏文学性隐喻,”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的重复段落,实则是用否定句式构建的情感迷宫。专辑中《牵挂》的蓝调即兴演奏,暴露出伍佰音乐根系中的黑人音乐基因,萨克斯风与吉他的对话犹如深夜酒馆的醉汉絮语。

作为”现场之王”,伍佰的LIVE美学颠覆了传统摇滚表演范式。1995年”枉费青春”演唱会中,他身着花衬衫在台上踉跄起舞,将台语那卡西的草根气息注入美式车库摇滚,这种文化混血产生的化学反应,在《爱情限时批》的万人合唱中达到沸点。舞台上的醉态表演实则是精密设计的艺术姿态,暗合了后现代语境下的身份解构。

《双面人》(2005)标志着电子元素的全面渗透。《海上的岛》用TRANCE节奏重构海洋意象,迷幻音效中漂浮着对家国议题的隐喻。这种将社会批判藏于音乐织体的创作倾向,在《钉子花》专辑中得到延续,非洲节奏与电子脉冲的碰撞,暗喻着全球化语境下的文化迁徙。

伍佰音乐最耐人寻味之处,在于其始终保持着地下与主流的危险平衡。金曲奖加持的《树枝孤鸟》与商业成功的《泪桥》,并未消解其音乐中的破坏性基因。这种矛盾性恰如他的歌词创作:既有《突然的自我》的普世共鸣,也不乏《汝是我的心肝》的方言私密叙事。在数字音乐时代,伍佰依然用模拟时代的灼热,对抗着流媒体时代的冰冷算法。

刺猬乐队:噪响青春里的温柔刺芒与永恒少年气

刺猬乐队:游走于噪音与诗意的独立之声

刺猬乐队成立于2005年的北京,以子健(吉他/主唱)、石璐(鼓)与何一帆(贝斯)的三人阵容,在中国独立摇滚场景中建立起独特的声景。他们的音乐始终在粗粝的噪音墙与细腻的诗意表达间寻找平衡,这种矛盾性构成了乐队最核心的美学特征。

专辑《白日梦蓝》(2009)确立了他们的音乐底色:失真吉他与合成器交织出迷幻色彩,《金色褪去,燃于天际》用跳跃的鼓点承载着对时光流逝的哀愁;《24小时摇滚聚会》则以车库摇滚的原始能量,复刻着地下音乐场景的青春躁动。子健的歌词常以蒙太奇式的意象堆叠,在《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2018)中,”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这类充满画面感的词句,与轰鸣的吉他声浪形成强烈反差。

石璐的鼓击是乐队的重要标识,其密集的军鼓滚奏与清脆的镲片音色,在《生之响往》(2018)专辑中展现出惊人的动态控制力。《勐巴拉娜西》里非洲鼓元素的运用,以及《我们飞向太空》中变速节奏的处理,都证明她不仅是节奏引擎,更是音乐叙事的重要参与者。这种器乐对话在《赤子白仙》(2020)中达到新高度,《往昔耀今朝》里贝斯线与鼓点的错位编织,构建出复杂的听觉层次。

他们的音乐始终保持着Lo-Fi美学的真诚感,即便在《乌鸦谷-晕晕众生,命命相连》(2022)这样概念完整的专辑中,刻意保留的录音瑕疵仍透露出地下乐队的气质。《尚活·尽享此刻》里失真的吉他solo与念白式演唱,延续了早期《噪音袭击世界》(2007)的狂躁血脉,而《期许·静灭之火》中突然绽放的弦乐,则显露出乐队对音色可能性的持续探索。

这支乐队最动人的时刻,往往出现在失控边缘:《光阴·流年·夏恋》里即将崩解的和声行进,《蝙蝠》中故意”跑调”的合成器旋律,这些不完美的瞬间恰恰构成了刺猬真实的情感载体。在过度修饰的数字音乐时代,他们用模拟时代的躁动提醒着摇滚乐的原始生命力。

在音墙的潮汐中寻找回声:惘闻乐队器乐叙事的情感构建与空间诗学

惘闻乐队:用器乐叙事构建的情感迷宫

惘闻乐队,这支来自大连的后摇滚团体,自1999年成立以来,始终以沉默的姿态深耕于器乐叙事的土壤。他们的音乐无需歌词赘述,仅凭吉他、贝斯、鼓与合成器的交织,便足以在听众的意识中凿刻出深邃的时空裂痕。

《岁月鸿沟》:一场声音的考古

2020年的专辑《岁月鸿沟》是惘闻乐队创作轨迹中一次标志性的自我突破。专辑以长达十分钟的《醉忘川》开场,合成器与延迟吉他的铺陈如雾气般弥漫,鼓点则似心跳般贯穿始终,将听众引入一片混沌而潮湿的声景。这种“缓慢堆积—骤然崩塌”的结构,成为惘闻在后摇滚框架下对情绪张力的精准拿捏。

《消失的图书馆》中,萨克斯的加入打破了传统后摇滚的器乐惯性。黄凯(萨克斯手)的即兴演奏如同废墟中偶然闪现的文明碎片,与谢玉岗扭曲的吉他噪音形成对峙,暗喻记忆与现实的角力。这种实验性并非炫技,而是服务于专辑“时间考古”的核心命题——声音成为挖掘记忆的工具,每一段旋律都是被风化的情感化石。

器乐叙事中的集体潜意识

惘闻的创作始终拒绝被“后摇滚”标签简单定义。在《Lonely God》中,他们用长达十七分钟的篇幅构建出层层嵌套的声场:从冰冷的电子脉冲到暴烈的吉他墙,最终归于寂灭的钢琴残响。这种叙事逻辑接近意识流的文学表达,声音的流动与断裂皆指向东亚文化中特有的集体压抑——一种无法言说的生存焦虑,在器乐的缝隙中悄然显影。

《污水塘》的创作过程印证了惘闻对声音质感的偏执。采样自大连某废弃厂房的工业噪音,经滤波处理后成为贯穿全曲的底噪,与干净剔透的吉他旋律形成残酷对照。这种对“不完美声响”的保留,恰是惘闻音乐中最具生命力的部分——它承认废墟的存在,却拒绝将其浪漫化。

现场:声音的物理性碾压

惘闻的现场演出常被形容为“声音的实体化”。在《Rain watcher》的演奏中,鼓手周连江的军鼓击打频率精确到每秒四次,与吉他Feedback形成的共振足以让空气产生触觉般的压迫感。这种对物理声场的控制,使他们的音乐脱离耳机空间后,反而在livehouse的封闭环境中获得更完整的表达——听众的躯体成为共鸣箱,声音的震动直抵神经末梢。

作为中国器乐摇滚的拓荒者之一,惘闻从未试图用文化符号或哲学概念装饰音乐。他们的创作始终遵循器乐本体论的逻辑:让吉他诉说吉他的语言,让鼓点遵循心跳的节奏。在话语过剩的时代,这种沉默的诚实反而成为最震耳欲聋的表达。

轮回乐队三十年:中国摇滚的精神图腾与时代回响

 


轮回乐队:民乐基因的摇滚觉醒

作为1990年代中国摇滚浪潮中独特的存在,轮回乐队(Reincarnation)在《创造》(1995)专辑中完成了东方音韵与西方摇滚的基因重组。主唱吴彤手持千年笙箫站上摇滚舞台的视觉符号,已然构成中国摇滚史上的重要文化意象。

《烽火扬州路》以辛弃疾《永遇乐》词作骨架,在失真吉他与京韵大鼓的对抗中重构历史时空。吴彤撕裂式唱腔处理”烽火扬州路”五字时,喉音震颤幅度达八度之阔,这种源自戏曲的声腔技法,在重金属riff轰鸣中意外获得现代性共鸣。乐队编曲展现精密计算:赵卫的吉他solo段落严格遵循古琴减字谱的散板节奏,周旭的贝斯线则暗合宋代雅乐”一字一音”的演奏传统。

《期待》展现乐队柔性维度,李强键盘铺陈的五声音阶与陈立平爵士鼓点形成错位对位。副歌部分笙的循环呼吸技法(circular breathing)维持长达23秒的持续音,这种民乐演奏家需要十年训练才能掌握的技巧,被吴彤转化为摇滚语境下的声音实验。香港红磡演唱会现场版中,该段落引发观众集体无意识和声,形成生理性震撼。

《创造》专辑的混音处理暗藏匠心:母带工程师刻意保留民乐器与电声乐器间的频率冲突,笙的2800Hz高频区与吉他的中频段形成可控相位抵消。这种技术冒险成就了专辑标志性的”毛边感”,使《月残》等曲目在CD时代仍葆有黑胶唱片的颗粒质地。

作为学院派摇滚的早期范本,中央音乐学院出身的成员们将严谨的作曲技法注入三和弦叙事。在《不能不说》的布鲁斯结构里,赵卫通过微分音推弦复现古筝”游摇”技法,这种跨文化转译在彼时大陆摇滚圈尚属首例。


 

青春呐喊与时代回响的摇滚诗学——解析五月天的音乐叙事与群体共鸣

五月天:青春摇滚的诗意建构者

成立25年的五月天,始终以独特的音乐语法解构着华语流行音乐的边界。这支来自台北师大附中的乐队,用教科书式的创作轨迹完成了一次次音乐实验——在摇滚乐与流行文化的碰撞中,构建出独属于东亚青年世代的青春诗学。

《第二人生》专辑(2011)堪称五月天音乐美学的集大成之作。概念专辑的叙事结构下,《诺亚方舟》以末世寓言包裹环保哲思,合成器音墙与管弦乐交织出史诗感;《星空》用简单的钢琴前奏解构成长阵痛,主唱阿信在副歌部分标志性的鼻腔共鸣,恰如其分地呈现少年面对浩瀚宇宙时的存在焦虑。这张专辑的编曲团队大胆引入数学摇滚的节奏型态,在《2012》中通过7/8拍的不规则律动,暗合歌词中文明崩解的危机感。

词作方面,五月天擅长将宏大命题微观化处理。《倔强》(2004)以”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的具象化表达,消解了励志歌曲常有的说教感;《突然好想你》(2008)用便利店、CD机等日常意象编织集体记忆,在情歌框架下完成对千禧世代的情感考古。这种诗性转化能力,使他们的歌词兼具文学性与传唱度,形成独特的互文性文本。

音乐制作上,五月天始终保持学院派摇滚的严谨态度。《自传》(2016)专辑中,《少年他的奇幻漂流》采用四管编制交响乐团,在5分42秒的篇幅里完成从平静到爆发的戏剧性转折;《转眼》末尾长达1分钟的吉他solo,展示着乐队成员技术沉淀后的克制表达。这种在商业与艺术间的平衡术,恰是五月天能持续占据主流市场的重要原因。

从地下livehouse到体育场巡演,五月天用25年时间证明:真诚的创作永远具有穿透世代的力量。当《憨人》(2000)的手语应援依然在演唱会现场如潮涌动,这支乐队早已超越音乐本身的范畴,成为华人世界共同的情感图腾。

中国摇滚的咆哮与柔情:黑豹乐队三十年的反叛与重生之路

黑豹乐队:中国摇滚黄金时代的硬核回响

在中国摇滚乐的编年史中,黑豹乐队注定是浓墨重彩的一页。成立于1987年的这支乐队,以硬摇滚为底色,在九十年代初掀起一场属于东方青年的“摇滚启蒙运动”。他们的音乐不追求晦涩的哲学思辨,而是用直白的歌词与高亢的旋律,将一代人的迷茫、躁动与热血浇筑成永恒的声音图腾。

《黑豹》专辑:时代裂变的轰鸣
1992年发行的首张同名专辑《黑豹》,堪称中国摇滚史上的现象级作品。这张专辑在亚洲狂销150万张的惊人数据背后,是制作人郭传林对西方摇滚本土化改造的成功实践。窦唯作为主唱的短暂参与(录制后即离队),为专辑注入了野性而诗意的灵魂。从《无地自容》撕裂般的吉他前奏开始,整张专辑如同滚烫的钢水倾泻:李彤的吉他编排精准复刻了硬摇滚的肌肉感,却巧妙融入了五声音阶的东方韵味;赵明义凌厉的鼓点击碎传统民乐的温婉叙事,构建出全新的节奏美学。

歌词文本:反叛者的朴素宣言
黑豹的歌词摒弃了崔健式的政治隐喻,转而拥抱直抒胸臆的情感宣泄。《Don’t Break My Heart》用“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揭开都市爱情困局,《别来纠缠我》以“虚伪的关心我不要”喊出青年群体的精神独立宣言。这种去精英化的表达策略,恰与当时市场经济初兴期的社会情绪共振,使摇滚乐从文化精英的小众狂欢,真正走向大众的随身听与盗版磁带。

技术突破:录音美学的里程碑
专辑在百花录音棚的录制过程本身即具革命性。时任录音师的老哥大胆采用“乐器分离录制+人声前置”的混音方案,使窦唯极具穿透力的声线冲破乐器声墙的包围。这种处理方式打破了当时国内摇滚录音普遍存在的“混沌美学”,为后来者树立了专业制作标杆。特别在《怕你为自己流泪》中,合成器音色与失真吉他的对话,展现出超前于时代的音效意识。

文化烙印:商业与地下的双重胜利
黑豹乐队的特殊意义在于,他们既是地下摇滚精神的捍卫者,又是主流市场的征服者。《光芒之神》MV在电视台的反复播放,标志着摇滚乐首次获得官方媒体的有限接纳;而《无地自容》在卡拉OK厅的持续热播,则暴露出摇滚文化被商业收编的早期征兆。这种双重性恰折射出九十年代文化转型期的典型特征。

当时间滤去光环,重听《黑豹》专辑会发现:那些曾被诟病“不够深刻”的简单和弦,恰恰构成了中国摇滚最普世的情感公约数;那些被指“模仿痕迹过重”的布鲁斯音阶,实则为汉语摇滚找到了最自然的发声方式。黑豹乐队用最本真的摇滚语汇,在特殊历史节点完成了大众审美启蒙的使命——这或许比任何艺术高度都更具历史重量。

声音玩具的声波炼金术 诗意回响在电子与摇滚的裂隙中重塑时代孤独

声音玩具:在时间褶皱里凝固的诗意回响

成立于1999年的声音玩具(The Sound Toy),是中国独立音乐场景中一个难以被归类的存在。他们的音乐如同其名字一般,将“声音”本身视为可被把玩的诗意载体,在摇滚乐的框架下,编织出深邃的叙事性与文学性。主创欧珈源(原名欧波)以诗人般的敏锐与匠人的克制,构建了一座游离于时间之外的声场迷宫。

《劳动之余》:一场迟到的精神漫游
2021年发行的专辑《劳动之余》,距离上一张全长专辑《最美妙的旅行》已过去十七年。这张被乐迷称为“有生之年”的作品,并未陷入怀旧的窠臼,反而在时间的沉淀中淬炼出更凝练的美学表达。开篇曲《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以长达八分钟的铺陈,将后摇滚式的器乐叙事与欧珈源低语般的唱腔交织,弦乐与合成器的冷色调中暗涌着克制的激情,如同在宇宙尘埃中触碰两颗星球的孤独共振。

专辑中的歌词延续了声音玩具一贯的文学性隐喻。在《你的城市》中,“所有的答案不过是新的问题”像一句存在主义的谶语,而《昨夜我飞向遥远的火星》则借科幻意象完成对现实的解构。欧珈源的词作避开了直白的抒情,转而以意象拼贴构建多义性的文本空间——这种特质在《时间》中达到极致:钟摆声采样与延迟吉他构成的音墙里,“时间是淹没我的河流,而我却是沉底的船”展现出存在主义的荒诞诗意。

声音美学的精密装置
乐队对音色质感的苛求在《劳动之余》中尤为突出。《爱是昂贵的》里失真吉他与钢琴的对话,制造出金属冷感与温暖旋律的奇异共生;《超级巨星》用合成器脉冲模拟宇宙射电噪音,却在副歌部分突然坍缩为纯净的三拍子华尔兹。这种精密的声音设计并非炫技,而是服务于整体情绪的逻辑演进——就像《你的城市》结尾处长达两分钟渐强的弦乐,实则是将无法言说的情感熵增转化为物理层面的声压体验。

凝固的时空胶囊
声音玩具始终拒绝被时代浪潮裹挟。当独立音乐场景在流量逻辑下越来越趋向碎片化表达时,他们依然坚持着“慢创作”的工艺:长达数年的专辑制作周期,对每个混音细节的反复打磨,以及现场演出时近乎偏执的动态控制。这种“不合时宜”反而成就了其作品的永恒性——在《劳动之余》中,你听不到对潮流的谄媚,只有将瞬时情感浇筑为永恒雕塑的野心。

或许正如《时间》中唱道:“我们终将成为雕像”。声音玩具用二十年时间证明,真正的好音乐从不是时代的消费品,而是在记忆长河里缓慢结晶的琥珀。

脑浊乐队:地下朋克二十年与永不妥协的时代回响

脑浊乐队:北京朋克场景的噪音与棱角

脑浊乐队(Brain Failure)是中国朋克音乐史上不可忽视的名字。这支成立于1997年的北京乐队,以粗粝的吉他声、躁动的节奏和直白的歌词,成为千禧年前后中国地下摇滚浪潮中的重要符号。他们的音乐不追求精致,却以原始的冲击力记录了一代青年对现实的困惑与反抗。

音乐内核:混乱中的秩序
脑浊早期的作品深受经典朋克影响,如雷蒙斯(Ramones)的简单三和弦结构、冲撞乐队(The Clash)的政治表达,但同时又融入ska的跳跃节奏与硬核的凶猛能量。2002年的专辑《欢迎来到北京公园》是这种混搭风格的集中体现:开篇曲《我比你OK》用扭曲的吉他音色与肖容标志性的“京味儿”唱腔,将城市青年的颓废与自嘲撕开一道口子;而《Coming Down to Beijing》则通过ska的欢快律动消解了歌词中“拆掉四合院”的尖锐批判,形成独特的黑色幽默。

他们的编曲常被贴上“粗糙”的标签,但仔细聆听会发现刻意为之的层次感:肖容的吉他像失控的电流,贝司手高宇峰的律动如同生锈的弹簧,鼓手许林的打击始终保持着近乎崩坏的推进力。这种“精准的混乱”在《歪打正着》专辑中达到某种极致,《再见乌托邦》里长达两分钟的车库摇滚式噪音实验,暴露出乐队对纯粹朋克精神的偏执。

歌词镜像:胡同里的朋克诗
脑浊的歌词从不用隐喻修饰现实。《摇滚乐还不够吵》里“我的生活就像垃圾桶,每天都被踢来踢去”的白描,比任何愤怒的嘶吼都更具杀伤力。他们记录北京胡同墙上的拆迁标语(《我们的故事》),讽刺选秀节目的荒诞(《选秀2020》),甚至在《Mr. Bobby》里用虚构的外国酒鬼视角观察后奥运时代的城市变迁。这些歌词如同用啤酒瓶底打磨的镜片,折射出城市化进程中失落的一角。

地下场景的活体标本
作为MAO Livehouse、D-22等北京地下场所的常客,脑浊的现场更像集体宣泄仪式。肖容在舞台上故意走调的唱腔、观众用跳水动作撞翻的麦克风架、永远比唱片快15%的演奏速度,构成了中国地下朋克最真实的生态样本。当他们在2007年迷笛音乐节压轴演出时,台下的pogo圈甚至让安保人员放弃维持秩序——这种原始的破坏力,正是脑浊作为“场景乐队”的价值所在。

尽管乐队经历成员更迭(如2014年肖容离队),但那些收录在打口碟里的早期作品,至今仍在证明:真正的朋克不需要精致的编曲或深刻的思想,只需要在三个和弦里埋进足够多的诚实与疼痛。

脏手指:粗粝美学与反叛诗学的地下摇滚启示录

 

在上海地下音乐场景中扎根生长的脏手指乐队,用十年时间浇筑出中国独立摇滚最生猛的创作样本。这支由主唱管啸天、吉他手邴晓海、贝斯张梦组成的乐队,以车库摇滚的原始躁动为基底,杂糅布鲁斯、后朋克的阴郁气质,构建出独属城市边缘的听觉废墟。

2021年专辑《多米力高威威维利星》堪称乐队美学的集大成之作。《运河的故事》里失真的吉他如锈蚀铁链拖行地面,管啸天用含混不清的呓语讲述水手与妓女的市井寓言,萨克斯的即兴演奏如同黄浦江上飘来的爵士幽灵。《比咏博》三拍子的诡异律动搭配意识流歌词,在”咖啡杯里有只死鸽子”的荒诞意象中,完成对都市异化生活的黑色注解。

这支乐队最迷人的矛盾性在于暴烈与诗意的并存。《我也喜欢你的女朋友》用车库摇滚的粗野编曲包裹存在主义思考,副歌部分不断重复的”都是假的”形成解构性的音墙;《让我给你买包烟》则以布鲁斯吉他为引,在尼古丁弥漫的烟雾里讲述两个落魄灵魂的相互救赎。

脏手指的歌词文本具有当代民间叙事诗的质地。管啸天将城中村观察转化为超现实意象,菜市场的烂菜叶与哲学命题在韵脚处碰撞,城中村出租屋的潮湿霉斑生长出存在主义苔藓。这种将市井烟火提炼为文学隐喻的能力,使他们的创作跳脱出普通摇滚乐的直白表达。

制作人吴涛在专辑中刻意保留了大量即兴段落与粗糙音色,《西安》末尾长达两分钟的车库摇滚即兴狂欢,犹如未经修剪的生活毛边。这种”未完成感”的录音美学,恰与乐队描绘的潦倒青春图景形成互文。

乐评人张晓舟曾评价:”脏手指用酒精擦拭伤口,在醉眼里看见真相。”这支乐队始终以地下姿态对抗精致化的音乐生产,用失真效果器切割出的声波碎片,拼贴出中国城市化进程中那些被遗忘的青春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