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猎户星座》的吉他分解和弦在耳畔铺开时,朴树的声音像穿过星云的粒子流,裹挟着二十余年音乐生涯的尘埃与光芒。这个曾经用《我去2000年》撕裂世纪末迷茫的青年,在2017年的专辑里将音乐织成了一张捕捉时间的网——网中既有《平凡之路》里被千万次碾轧过的柏油碎屑,也有悬浮在宇宙真空中的星尘回声。
在《猎户星座》同名曲中,朴树以近乎神经质的颤音切割着歌词的意象:”情长 飘黄 静悄悄的时光”与”冒失 鲁莽 半生的惆怅”形成诡异的互文。合成器音色像液态氮在音轨间流动,将人声冻结成晶体状的存在。这种声音处理绝非偶然,2014年他为韩寒电影创作的《平凡之路》早已显露端倪——彼时那首现象级单曲的副歌部分,人声被刻意施加的颗粒感,恰似砂纸打磨过的心事。
专辑里《Forever Young》的创作轨迹尤其耐人寻味。这个从1999年《New Boy》脱胎而来的作品,在电子节拍与失真吉他的撕扯中完成了一场残酷的对话。当”Just那么年少”的呐喊撞上”所有曾疯狂过的都挂了”的呓语,我们听见的是时间维度上的核爆——1999年那个戴着鸭舌帽的数码男孩,与2017年鬓角染霜的吟游诗人,在平行时空里互射子弹。
《清白之年》的钢琴前奏像雨水冲刷着褪色的毕业照,朴树用气声演唱制造的听觉距离,恰似隔着毛玻璃窥视旧时光。”故事开始以前/最初的那些春天”——这种倒叙语法在专辑中反复出现,构成独特的时空褶皱。手风琴与弦乐的对话中,俄罗斯民谣的基因在暗处涌动,让人想起他少年时期听过的那些东欧民谣卡带。
值得玩味的是,《猎户星座》专辑的视觉呈现:实体唱片封套上那个仰面漂浮的身影,与1999年首张专辑封面里蜷缩在沙发上的青年形成镜像对称。这种姿态的转变暗合了音乐气质的嬗变——从对抗地心引力的挣扎,到与宇宙重力达成和解的悬浮。
在《狗屁青春》暴烈的朋克riff中,朴树撕开了温情脉脉的怀旧面纱。”米饭里吃出个臭虫”式的粗粝比喻,解构了所有关于青春的浪漫想象。这种自我颠覆的勇气,在当今华语乐坛堪称罕见。当合成器音效模拟出老式卡座录音机的底噪时,我们仿佛听见1990年代地下排练室的声波化石。
《猎户星座》最动人的时刻藏在《the fear in my heart》的尾奏里:持续四分十二秒的吉他feedback与环境的杂音相互吞噬,最终消融在白噪音的海洋中。这或许是对”平凡之路”最深刻的注脚——所有通向永恒的路径,都是由破碎的星芒铺就的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