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假條2016年发行的首张专辑《时代在召唤》,以手术刀般的锋利划开了中国摇滚乐的表层皮肤。这个由刘与操主导的乐队,将朋克的暴烈、噪音摇滚的混沌与中国民间戏曲的悲怆熔铸成一面布满裂痕的镜子,折射出转型期社会肌体下未曾愈合的集体创伤。
专辑名称戏仿九十年代广播体操配乐的标题,却在《湘灵鼓瑟》的诡异唢呐声里解构了整齐划一的集体记忆。当工业噪音与河北梆子的悲鸣在《羅生門工廠》中相互撕咬,那些被现代化进程碾碎的个体命运在失真吉他的轰鸣中重新站立。刘与操刻意保留的方言咬字,让《盲山》中“你看那满山遍野的牛鬼蛇神”的嘶吼,成为对历史幽灵的招魂仪式。
在《時代在召喚》的MV里,戴着红领巾的机械人偶与扭曲变形的广播操动作,构成对集体主义规训的黑色幽默解构。而《黃河船夫》中反复吟唱的“没有救生圈”,则将民族宏大叙事下的个体溺水者推至前景。这些被放大的荒诞意象,恰似卡夫卡笔下的甲虫,以畸变的形态道出生存的真实困境。
专辑最震撼的声景出现在《冇頷頭》——戏曲锣鼓与金属riff的暴力嫁接,创造出某种精神分裂式的听觉体验。当主唱用近乎哭丧的腔调喊出“我们都是没有下巴的人”,那些被阉割的表达欲、被削平的思想棱角,在唢呐的凄厉长音中获得了悲壮的赋形。
假假條的荒诞美学不是虚无主义的戏谑,而是以仪式化的音乐暴力完成对创伤记忆的祛魅。在《盲山》结尾处长达三分钟的噪音狂欢里,所有被压抑的愤怒与困惑终于挣脱旋律的束缚,化作一场集体癔症般的嚎叫。这种将痛苦转化为艺术暴力的过程,恰如本雅明所言“在废墟中寻找救赎”的现代性寓言。
当《时代在召唤》的最后一个音符在耳鸣中消散,我们听见的不仅是摇滚乐对时代的控诉,更是一个民族在现代化阵痛中自我疗愈的古老仪式。假假條用荒诞这面哈哈镜,照见了我们共同的精神伤疤,并在扭曲的镜像中完成了对集体记忆的诗性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