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野用一口京片子唱出”你说那山它怎么那么高”时,中国摇滚乐坛终于迎来了真正属于胡同巷尾的哲学思考。1997年由崔健担任制作人的子曰乐队首张专辑《第一册》,在戏谑的市井腔调与形而上的精神叩问之间,搭建起一道独特的摇滚光谱。
这张被乐迷称为”相声摇滚”的专辑,以《相对》开场就显露出惊人的语言张力。三弦与电吉他的错位对话,配合秋野介于说唱与数来宝之间的念白,将”相对论”解构成市井酒桌上的醉话。当听众还沉浸在《没法儿说》的黑色幽默里,冷不防就被《光的深处》拽入存在主义的深渊——密集的军鼓节奏如同时间绞肉机,那句”活着就是合理的吗”的诘问,让所有伪装的笑容瞬间凝固。
专辑最精妙处在于对传统曲艺元素的解构重组。《瓷器》里京韵大鼓的腔调被撕裂成后朋克式的神经质吟唱,二胡与贝斯在《梦》中展开阴阳相隔的对话。这种音乐形态上的”混不吝”,恰恰暗合了90年代转型期中国社会的精神分裂症候。秋野笔下那些看似插科打诨的小人物,在《酒道》的推杯换盏间道出”活着就是道”的生存智慧,又在《咿呦》的童谣旋律里窥见文明轮回的荒诞。
崔健的监制并未让这张专辑沦为”红色摇滚”的附庸,反而在《菩提本无树》的佛偈与重金属riff碰撞中,拓展出中国摇滚前所未有的禅意空间。当《你也来了》以葬礼进行曲的节奏唱诵生死命题,那些被商业浪潮冲散的摇滚精神,终于在子曰乐队搭建的这座”语言道场”里重获尊严。
二十余年后再听《第一册》,那些刻意粗糙的录音瑕疵反而成为时代馈赠的包浆。这张游走于相声剧场与哲学讲堂之间的专辑,用最接地气的语言完成了最形而上的人文关照,至今仍在证明:真正的摇滚诗篇,从来不需要精致的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