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当崔健的红色布鞋与窦唯的黑色梦呓逐渐淡出主流视野时,子曰乐队以《第一册》这张充满市井烟火的专辑,在中国摇滚乐版图上烙下了独特的文化印记。这张诞生于社会转型期的作品,既非地下摇滚的愤怒呐喊,亦非学院派的精神呓语,而是用胡同串子式的戏谑与智慧,完成了对九十年代中国城市生态的切片式记录。
主唱秋野操着京片子写就的歌词,将摇滚乐从形而上的精神高地拽回烟熏火燎的世俗人间。《瓷器》里”小心小心”的反复叨念,既是对易碎文明的隐喻,也是对市井生存哲学的戏仿;《相对》中”相对的人呐,把话往相对里说”的绕口令式唱词,用相声般的语言节奏拆解着人际交往的荒诞本质。这种将日常口语升华为黑色幽默的创作手法,使他们的摇滚乐获得了相声艺术与市井民谣的双重基因。
在音乐形态上,三弦与电吉他的碰撞、京韵大鼓与朋克节奏的媾和,构建出独特的听觉拼贴。《光的深处》用失真音墙托起传统曲艺的滑音唱腔,《门前事儿》以布鲁斯吉他铺陈街头棋局的市井画卷。这种对传统音乐元素的非致敬式挪用,既非”民族化”的刻意标榜,亦非后现代的简单戏仿,而是真实生长于胡同深处的声响记忆。
专辑中弥散的九十年代气息,恰似一锅沸腾的卤煮火烧——市场经济的热浪翻滚着集体主义的残渣,崔健式的宏大叙事被分解为个体生存的零散注脚。《磁器》MV里那些在拆迁废墟前踢毽子的身影,《梦》里”找不着厕所”的荒诞梦境,都在用黑色幽默消解着时代剧变带来的生存焦虑。当文化精英们还在讨论人文精神失落时,子曰乐队早已蹲在马路牙子上,用二锅头就着花生米,写下了属于升斗小民的时代寓言。
这张被称作”相声摇滚”的专辑,实则是九十年代文化转型期最生动的听觉标本。它证明了中国摇滚不必总是扮演文化斗士或精神先知,也能在涮羊肉的腾腾热气与蜂窝煤的呛人烟雾中,生长出另一种真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