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中国摇滚浪潮中,轮回乐队以青铜器般的厚重音色破土而出。这支由中央音乐学院高材生组成的乐队,用五声音阶与重金属RIFF构建起一座横跨东西方的音乐桥梁。当吴桐高亢的戏腔穿透失真吉他的音墙,传统民乐器在狂暴的鼓点中若隐若现时,某种深埋于文化基因中的集体记忆被骤然唤醒。
在《烽火扬州路》里,辛弃疾词作的豪迈气魄被注入现代摇滚的血管。古筝轮指与电吉他推弦形成奇妙的共振,主唱撕裂般的声线在”想当年,金戈铁马”处突然转为京剧韵白,这种跨越时空的声腔嫁接,比任何语言都更直白地展现了文化基因的延续性。当西方摇滚乐的叛逆精神遭遇东方文人的家国情怀,迸发出的竟是如此契合的精神火花。
《落山的太阳》中,三弦与布鲁斯吉他的对话堪称神来之笔。民乐器的婉转哀怨与蓝调吉他推揉弦的悲怆质感,共同勾勒出世纪末的苍茫图景。副歌部分突然插入的蒙古长调,将个体的迷茫上升为整个游牧文明面对现代性的精神乡愁。这种音乐语言的混搭,暗合了海德格尔所谓”诗意的栖居”在现代社会的困境。
乐队同名专辑里《许多天来我很难过》展现的哲学深度令人侧目。歌词中”生与死轮回不止,我们耕种他们收获”的偈语式表达,配合中古调式的旋律行进,构建出佛教无常观与现代存在主义的对话场域。尤其值得玩味的是间奏部分,扬琴的颗粒感音色与延迟效果器营造的空间感相互撕扯,恰似轮回中的灵魂在六道中流转。
在器乐编排上,轮回展现出学院派的严谨与摇滚客的狂放精妙平衡。《花犄角》前奏中,琵琶轮指模拟出迷幻摇滚的相位效果,但当听众即将坠入西方式迷幻漩涡时,一段字正腔圆的河北梆子唱腔又将听觉拉回黄土地。这种故意的听觉错位,恰似禅宗公案里的当头棒喝。
作为中国最早获得国际声誉的摇滚乐队之一,轮回用音乐证明了文化对话的另一种可能。他们不满足于符号化的东方元素拼贴,而是深入到传统音乐的骨髓中提炼出与现代摇滚共振的频率。当西方乐评人惊叹于他们音乐中”神秘的东方能量”时,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种能量正是来自五千年文明对生死轮回的深邃思考,在现代青年身上的隔代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