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张楚在《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的盛名之下推出第三张专辑《造飞机的工厂》。这张被低估的工业寓言,以冷峻的笔触撕开了后现代社会的荒诞表皮,在流水线轰鸣声中重构了90年代末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
专辑同名曲《造飞机的工厂》以合成器模拟的机械噪音开场,重复的吉他riff犹如传送带永不停歇的滚动。张楚用”铁皮房顶””铜管乐队”等意象堆砌出工业文明的废墟,却在副歌部分突然插入”我想飞啊”的悲鸣——这种撕裂的文本结构,恰似灵魂在钢铁牢笼中的剧烈冲撞。《结婚》中手风琴与失真吉他的诡异对话,将世俗仪式解构成”一张床睡遍天下”的黑色幽默,暴露出物质主义对精神生活的野蛮殖民。
相较于早期的民谣底色,《造飞机的工厂》呈现出令人不安的电气化转向。《动物园》里采样动物嘶吼与工业噪音的混响,《吃苹果》中扭曲的贝斯线如同生锈齿轮的摩擦声,都在听觉层面构建出异化的城市空间。张楚标志性的诗性语言在此愈发尖锐:”光明里有很多匆忙的蚂蚁”(《老张》)——这种卡夫卡式的变形记,预言了即将到来的新世纪精神危机。
专辑中最具神性的时刻出现在《结婚》(现场版)末尾,张楚即兴加入的”阿弥陀佛”吟诵,恰似禅宗公案里的一记棒喝。这种工业噪音与宗教呓语的并置,暴露出转型期中国特有的精神分裂:当计划经济的人情网络被市场经济齿轮碾碎,诗人的抒情传统如何在冰冷的钢铁丛林中延续?
二十五年后再听这张专辑,那些关于异化与抗争的寓言竟愈发清晰。张楚用诗性抵抗机械复制的努力,在短视频算法统治的今天显露出先知般的光芒。当我们在直播工厂的流水线上重复着”老张”的命运时,那张试图造飞机的蓝图,或许仍埋藏在某个生锈的保险柜里。